第 5 章

是如何從尚服局來了幽蘭宮,但他從楚蓮惜紅腫破皮的雙頰便知道,她在幽蘭宮過得並不好。宋歸鴻在心中歎了口氣,從醫箱中取出一瓶活血化瘀的傷藥,放在楚蓮惜枕下。楚蓮惜將臉貼在冰涼粗糙的枕頭上,任枕麵上的水漬連成一片。她不敢回頭看他。“你怎麼回來?”楚蓮惜的聲音很輕。宋歸鴻說道:“昨日幽蘭宮的太監過來,指名道姓地找我看診,也不奇怪,宮裡的宮女太監病了,多半都是來找我,但昨日那個太監來找我時,拿的是禦馬監掌印...-

那日同順走後,楚蓮惜睡了半日,醒來便見錦繡站在床頭,手裡端著碗藥,見她醒了便塞在她手裡,說是寧妃體恤她臥病,許她休養兩日,等大好了再來當差,免得將病氣過給了旁人。

如今楚蓮惜畢竟是在太監的屋子,到底不方便,便搬回了宮女的住處。但本該與她同住的宮女都嫌著她,幾個人把她趕到一間小屋,連被褥也不齊全,還好同順和那日的兩個小太監偷偷給她送了些東西,還能勉強度日。

宋歸鴻畢竟太醫院事務繁忙,也不便每日過來,送來的東西都是由同順轉托。

楚蓮惜身體底子還算強健,那日不過是著了風寒,好得很快,不過幾日便能回去當差了。

小廚房的張嬤嬤體恤她大病初癒,不曾讓她做重活,隻是有一日小廚房新做了芙蓉槐蜜酥,寧妃想起宜妃的二皇子近來脾胃失和,平日一向愛吃這個,便命宮女金枝送去些,以表心意。

但金枝那日身子犯懶,去小廚房取芙蓉槐蜜酥時碰巧遇到楚蓮惜,便把這個活計丟給了她。

“芙蓉槐蜜酥,山藥棗泥糕,鬆穰奶油卷,還有梅花暗香餅,就這幾樣,好生給宜妃宮裡送去。”

金枝抱著雙臂倚著門,親自瞧著楚蓮惜將食盒裝好,吩咐道:“早些回來,娘娘等你當差呢。”

宜妃所居的落霞宮位於東六宮的西側,與寧妃的幽蘭宮相距甚遠。楚蓮惜從前跟著尚服局的宮人去落霞宮送過衣飾,勉強記得落霞宮的路。但走著走著,眼前的景緻便陌生起來。

前頭花木蔥蘢幽香陣陣,依稀記得是禦花園的方向。

入宮當差這麼久,也不曾逛過禦花園。楚蓮惜鬼使神差地繼續向前走,一時貪看景緻,不知走了多遠,這纔想起今日的差事來。

楚蓮惜暗叫不好,從前她在尚服局當差的時候,上頭女官便叮囑過,來往各宮時要走尋常甬道,切記不可往禦花園或太液池去,以免衝撞貴人。

這次又誤了給宜妃和二皇子送點心的差事,回去定要受罰。

楚蓮惜靠在一塊假山石上,將食盒放在地上,隔著衣袖揉揉手臂上的淤青。

幽蘭宮的掌事姑姑錦繡旁日守在寧妃身邊,近來不大理睬她,反倒是金枝銀枝兩個大宮女,仗著自己有資曆,或是親自上手,或是挑唆一同來的幾個小丫頭刁難她。

如今她小臂以上、肩膀、腰間多有淤青,金枝銀枝手爪子不老實,專往軟肉上掐。

楚蓮惜越想越覺委屈,濃密的眼睫有些濕潤,她歎了口氣,提起食盒站起身,轉過假山時卻撞上一個男子。

那人衣袍銀青,頭戴金冠,腰束玉帶,楚蓮惜猛然撞上他,嚇了一跳。

她冇有抬頭,卻也知男子身份尊貴,心道不好。但不等她伏地請罪,便聽男子問道:“你是哪個宮的宮女?”

男子的聲音很好聽,楚蓮惜形容不出,但心中冇有那樣害怕了。她伏在地上答道:“奴婢是幽蘭宮的宮女。”

“做什麼去?”男子問。

“回陛下,奴婢奉娘娘之命,給落霞宮送些吃食。”

男子有些驚訝,問道:“你怎麼知道是朕?”

楚蓮惜看著男子的衣角,恭順答道:“奴婢從前在尚服局當差,見過這件衣裳的衣料,所以認得。”

皇帝笑了,起初他匆匆一瞥,見這宮女雪膚紅唇削肩細腰,一時興起問上兩句,不想還是個心思細膩聰慧伶俐的,不免多看了兩眼。

“你說你在幽蘭宮當差,朕怎麼冇見過你?”

楚蓮惜低著頭,露出白皙細嫩的一截脖頸,“奴婢剛到幽蘭宮當差不久,不在娘娘跟前服侍。”

皇帝點點頭,隨手取出腰間摺扇,隔空一挑,說道:“抬起頭來。”

墨綠扇穗在楚蓮惜眼前一晃,她在宮中多年,自然懂得了皇帝的意思,依言抬起頭。

楚蓮惜本就生得雪膚花顏身姿窈窕,這些日子在幽蘭宮受了磋磨,又大病一場,不免清減些許,原本飽滿的臉頰消去不少,露出小巧精緻的下頜,格外惹人憐惜。

皇帝的目光顯然在她臉上一頓,楚蓮惜也趁機看清了皇帝的臉。

聽聞當今皇帝三十有二,正是風華正茂瀟灑落拓的年紀,他身形頎長,麵容白淨,未蓄鬍須,眉眼雖說隻算得上清雋,但自有一派帝王威儀,令人不敢逼視。

但那些都是聽其他宮人說的,今日一見,才知的確是個俊雅男子,不過……

冇有江涉漂亮。

楚蓮惜隻看了一眼,便匆匆低下頭去。她不知心裡為何突然冒出這個念頭,自從那日長街上見到江涉,她便時常憶起那個挺拔俊秀的影子,還有他微微上翹的眼尾。

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
楚蓮惜回過神來,隨口答道:“奴婢姓楚,名喚蓮惜。”

話一出口,楚蓮惜纔想起來,她如今已經不叫這個了。

不過這樣也好,即便來日皇帝和寧妃提起她,寧妃也未必記得她的本名。

“蓮惜?”皇帝好似很有興致,又問:“是哪兩個字?”

“蓮花的蓮,惜彆的惜。”

皇帝摺扇輕搖,若有所思,說道:“昔日芙蓉?這名字聽著淒涼,不如朕替你改一個字,改作溪橋柳細的溪,蓮花溪水,這才風雅,如何?”

楚蓮惜搖搖頭答道:“陛下唸的詩,聽著耳熟,好像在哪裡聽到過,不過奴婢不懂得。”

“你冇讀過書。”皇帝好似有些許失落,不過宮女不曾讀書,倒也是情理之中。

楚蓮惜好似陷入了回憶中,聲音也是飄飄乎乎的,她聽見自己說道:“不曾讀,不過看到有些字的時候,倒好像還認得,像是許久未見的故人。”

“這倒有趣。”皇帝笑道,但不等皇帝細想,便見不遠處一個宦官打扮的熟悉身影,身後跟著幾個太監,是江涉。

“陛下原來在這裡,叫奴纔好找。”江涉身子半躬,徑直走到皇帝身側後一步位置,好似不曾看到楚蓮惜。

“朕好容易支開你師父,偏你又找上來。”皇帝朝江涉無奈一笑,又問楚蓮惜:“盒子裡是什麼?”

楚蓮惜安分守己地立在一旁,答道:“是芙蓉槐蜜酥,還有幾樣點心。”

江涉命一旁的小太監接過來,瞥了楚蓮惜一眼,說道:“陛下一早說今日要去落霞宮看宜主子和二殿下,這會子二殿下也下了學,奴婢陪您去瞧瞧。”

說罷他便虛扶著皇帝離開,楚蓮惜立在原地,俯身恭送。

不過一行人剛走出兩步,江涉便停下腳步,摸了摸腰間,神色一變,向皇帝道:“奴婢糊塗,出來竟然忘了帶腰牌,晚間還要回禦馬監,冇了腰牌隻怕誤事,還請陛下……”

皇帝笑著拍拍他的背,說道:“不必麻煩,宮裡誰不認得你?誰查你的腰牌?”

江涉麵露難色,皇帝明白他的難處,無奈道:“你且去罷,叫你師父來,朕去落霞宮走一趟。”

“是。”江涉答應著,行禮告退。

楚蓮惜見皇帝走遠,江涉卻停在原地,慌忙便要離開。誰知江涉卻跟了上來,步子不急不徐,剛好在楚蓮惜身後十步的位置。

楚蓮惜心中驚慌,走出老遠才發現走錯了方向,此處剛好僻靜無人,她停下來向後一看,江涉早已不在身後。

她鬆了一口氣,回過頭時卻見江涉站在她麵前,麵上帶笑。

“姐姐找什麼呢?”

楚蓮惜連忙向後退了一步,“江公公。”

江涉見她慌得額角冒汗,原本毛絨絨的碎髮貼在鬢角上,倒有幾分可愛,不由得笑道:“陛下麵前你都不怕,怎麼這麼怕我?”

楚蓮惜四下一看,拔腿便跑,誰料卻被江涉一把抓住了手臂,又碰巧掐到傷處,疼得驚呼一聲。

“嬌氣。”江涉無奈地看她一眼,不等楚蓮惜反抗,拉著她的衣袖走至宮牆腳下,不由分說挽起她的袖子看了一眼。

左邊手腕上有一大片深色的疤,是剛到幽蘭宮那日摔在地上的擦傷,手肘以上露出的皮膚有點點青紫,散落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觸目驚心。

江涉隻看了一眼,便向腰間摸索,不料楚蓮惜卻抽泣起來。

楚蓮惜掙開江涉的手,忍著淚將袖子放下來,轉過身蹲下抱住自己的雙臂。

江涉見她哭得傷心,也蹲下身與她平視,楚蓮惜卻把臉扭過去,不去看他。

“我欺負你了?”江涉唇角一勾,說道:“你心思活絡,見了我就隻會哭了?我還當你膽子不小,多厲害呢。”

楚蓮惜抹了一把眼淚,抬頭瞪著他,說道:“你胡說,我冇有。”

江涉輕哼一聲,抱臂站在一旁,打趣道:“冇有?冇有什麼?冇受欺負,還是冇勾引陛下?”

楚蓮惜近日心中委屈,又無人傾訴,如今江涉又這般嘲諷誣賴她,但卻不像是認真的樣子,索性便把一腔怨氣撒在江涉身上,怒道:“我冇有勾引陛下!”

“你瞧,惱羞成怒了不是?”江涉俯下身,看著楚蓮惜的眼睛說道:“宮中有幾個宮人敢和陛下那般說話,怎麼,想學你家主子?”

他見楚蓮惜氣得滿麵漲紅,剛剛哭過的眼圈也是紅的,可笑又可憐,語氣戲謔道:“敢動這個心,也彆露了行藏,你主子怎麼爬上來的,想想,若是她知道了,容得下你?”

江涉眸光閃動,上挑的眼尾劃出微妙的弧度。

楚蓮惜心中有些惶恐,她看著江涉的眼睛,她知道江涉不會,卻明知故問道:“你要告訴寧妃?”

江涉直起身,忍俊不禁道:“那你還有命活著?”

楚蓮惜仰起臉,見江涉手裡拿著個小小的白瓷瓶,對她說道:“若你還想留著你那幾分姿色以求來日,回去聽話把藥擦了,等你主子哪日對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蛋兒下了手,我也救不了你。”

他見楚蓮惜顫巍巍地伸出手接過去,點點頭便要離開,剛走出兩步便回過身來,笑著問道:“我前些日子丟了塊腰牌,蓮惜,你見著了嗎?”

楚蓮惜連忙搖頭,“什麼東西?”

“哦。”江涉點點頭,鄭重其事道:“禦馬監的腰牌要緊,若是叫我師父知道了,定要拿我的錯處,到時候回了陛下大張旗鼓地搜宮,冇準就在誰手裡找到了,蓮惜,回去好好看看。”

楚蓮惜低頭抿抿唇,又抬起頭,對上江涉的目光又把頭低下,小聲說道:“我冇帶在身上。”

江涉笑道:“你說什麼?我聽不清。”

“芙蓉花穗子,我怕被人發覺,冇帶在身上。”楚蓮惜彆過臉說道。

江涉依舊在笑,“記得挺清楚,就留在你那兒吧。”

-我搜出信物來了,誰給你的?還是你偷的?什麼好東西藏得這樣深,莫不是偷偷藏了要陷害娘娘吧!”錦繡從金枝手裡接過白瓷瓶,拔出塞子,瓶子中藥香濃鬱,卻是上好的傷藥。她看著楚蓮惜,麵露疑色,問道:“是那日的太醫給你的?”楚蓮惜隻得點頭。金枝神色鄙夷而輕蔑,冷笑道:“這賤婢整日勾三搭四,錦繡姐姐,與其在這裡與多費口舌,不如回了娘娘,打發她到宮正司去。”錦繡不理會金枝,問楚蓮惜:“那太醫是你什麼人?”楚蓮惜後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