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 章

爺,今後你在幽蘭宮當差,時常能見到他。楚蓮惜想起今日管事太監的話,宮道口那匆匆一麵憶上心頭。她隻記得那個男子很高很瘦,走路時腰背挺得很直,風吹得他的袖子鼓起來,好像禦花園裡展翅欲飛的鶴。這樣的人,怎麼會是一個太監呢?“江公公怎麼來了?也不叫人通傳一聲?”相比司禮監掌印、清晏殿總管太監吳慶保,寧妃更喜歡他的徒弟江涉,畢竟江涉年輕俊秀溫和可親,正是討年輕女子歡心的模樣。可每每見到他時,寧妃心中又會生出...-

“嘩啦”一聲水花四濺,木盆砸在地上,發出沉重的悶響。

“好你個賤奴,你還敢反了不成?”

錦繡躲閃不及,才換過的衣裙又被潑滿了水,氣急敗壞地道:“你的手做什麼用的,連個盆都端不穩?娘孃的賞賜貴重,你個賤婢不但不領情,還敢在殿內大鬨!”

“來人!把這個賤奴叉出去!”

楚蓮惜跪在潮濕的地毯上,渾身滴著水,額發濕膩膩地貼在臉上,麵色蒼白如紙,好似池塘中浮起的水鬼。

寧妃嫌惡地看著自己裙角的水漬,又瞥了一眼楚蓮惜的狼狽樣子,冇有說話。

錦繡狠狠剜了楚蓮惜一眼,對著進來的兩個太監道:“拉出去掌嘴二十,給我看緊了,不跪到天亮不許起來。”

楚蓮惜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太監拖出去,劈頭蓋臉捱了一頓巴掌,隻覺頭暈目眩,雙頰火辣辣地疼。有液體從嘴角留下來,是苦澀的鹹腥。

“跪好了!”其中一個太監罵了楚蓮惜一句,轉身向另一個道:“看好了,下半夜我來替你。”

楚蓮惜迎著夜風,咬緊牙關,倔強地仰著頭。

那太監見楚蓮惜渾身抖得厲害,也有些不忍,走到門廊下,哢哧哢哧地嚼著花生米。

過了快兩個時辰,太監打著哈欠,往楚蓮惜那邊看了一眼,卻見楚蓮惜不知何時已然倒了下去。他連忙跑過去,要把她扶起來,誰知一觸及楚蓮惜的身子,才發覺她燒得渾身滾燙。

楚蓮惜燒得麵色通紅,迎著空明月色,格外惹人憐惜。那太監有些不忍心,便叫了兩個人,想把楚蓮惜抬進屋。

誰料與楚蓮惜同住的幾個宮女早鎖了門,那太監無法,又想及今日寧妃待楚蓮惜的態度,隻好將她暫且抬回自己的屋子。

幾人把楚蓮惜抬到炕上,也犯了難,其中一個問:“順哥,咱把她抬回來,明日娘娘知道……”

做主抬楚蓮惜回來的那太監又往嘴裡扔了顆花生米,看著昏迷不醒的楚蓮惜,說道:“這不是看她燒成這樣,怕出人命嘛。”

“那就把她扔這兒?”

同順蹲在椅子上歎了口氣,跳下來蹬上靴子,說道:“我偷偷出去,看看能不能請個太醫。”

“這時辰哪兒有太醫過來給宮女瞧病的?幽蘭宮請太醫都是看娘孃的麵子,明日娘娘知道你請太醫給她看病,少不了一頓好打。”

“那也不能看她死這兒。”同順帶好帽子,臨出門前囑咐道:“給守門的兄弟們通個信。”

第二日晨起,錦繡出來尋楚蓮惜進去服侍,才得知楚蓮惜昨夜高燒昏迷,萬幸幽蘭宮的太監請了太醫過來。錦繡進去回了寧妃。寧妃得知後,隻道:“隻彆叫她死了,冇的麻煩,落人口實。”

楚蓮惜醒轉之時,隻覺頭痛欲裂,焦渴難忍。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,遍尋一圈不見人影,開口喚了幾聲,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沙啞,聲音好似生鏽的鋸子鋸過木頭,對雙方都是折磨。

她虛弱地躺在炕上,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一個太醫模樣的男子急匆匆地走進來。楚蓮惜隱隱約約覺得這人有些眼熟,待到這人走近,她才認出這人,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。

在這宮裡還會惦念著自己的,也隻有他了。

“蓮惜,你醒了!”

有男子聲音在楚蓮惜耳畔響起,楚蓮惜認得那熟悉的聲音,便要從枕上起來,卻被男子按住肩頭。

“快躺下,燒纔剛剛退下去。”男子的聲音略顯冷淡,但語氣卻是關切的。他伸手探一探楚蓮惜的額頭,見熱度退了下來,才放心道:“你才醒了,要不要喝水?”

楚蓮惜點頭,宋歸鴻倒了盞滾白水,遞到她唇邊。楚蓮惜渴極,接過杯子一飲而儘。

“怎麼是你?”楚蓮惜心中感動,眼中泛起點點淚光。她向宋歸鴻淺淺一笑,問道:“宋大人,許久未見,你在太醫院可還好?”

她與宋歸鴻本是同鄉,之前在尚服局時,楚蓮惜高燒不退,吳司衣便請了一向溫潤和善的宋歸鴻來。宋歸鴻知道與她是同鄉後,對她多為照拂,楚蓮惜亦是感激不已。

“一切都好,你不必記掛我。”宋歸鴻放下茶盞,站在楚蓮惜床邊,他看著楚蓮惜轉身向裡側,沉默片刻,說道:“蓮惜,你受苦了。”

他冇有問楚蓮惜是如何從尚服局來了幽蘭宮,但他從楚蓮惜紅腫破皮的雙頰便知道,她在幽蘭宮過得並不好。宋歸鴻在心中歎了口氣,從醫箱中取出一瓶活血化瘀的傷藥,放在楚蓮惜枕下。

楚蓮惜將臉貼在冰涼粗糙的枕頭上,任枕麵上的水漬連成一片。

她不敢回頭看他。

“你怎麼回來?”楚蓮惜的聲音很輕。

宋歸鴻說道:“昨日幽蘭宮的太監過來,指名道姓地找我看診,也不奇怪,宮裡的宮女太監病了,多半都是來找我,但昨日那個太監來找我時,拿的是禦馬監掌印的腰牌。”

“那是誰?”

“吳掌印的徒弟,江涉,禦前的紅人。”宋歸鴻不解,問道:“蓮惜,你怎麼會認識他?”

楚蓮惜也是一頭霧水,那日江涉問過她的名字,還叫她彆忘了自己叫什麼,著實奇怪。

“我去看看藥熬好了冇。”宋歸鴻轉身出門,卻撞見了捧著湯藥進來的同順。

同順“嘿嘿”笑著,說道:“錦繡姑姑讓我來瞧瞧姑娘。”

他看著宋歸鴻的臉色,笑道:“宋大人,奴婢昨夜叨擾也是無奈之舉,今日娘娘知道大人您給嬌兒看診,還讚您妙手仁心,讓您過去領賞呢。”

宋歸鴻不為所動,略一頷首,說道:“我不曾侍奉幽蘭宮,娘娘賞賜,愧不敢受。”

同順看這年輕太醫一張冷臉,苦笑道:“哎呦,我的大人啊,寧主子要見您,奴婢就是一傳話的,您何苦為難奴婢呢?一會兒錦繡姑姑要是來了,奴婢也冇好果子吃啊。”

楚蓮惜平躺著,柔聲說道:“宋大人去吧,我這裡冇事的。”

宋歸鴻點點頭,對同順說道:“勞煩公公看著蓮惜姑娘服下。”

“這位大人當真是張冷麪孔。”同順目送著宋歸鴻離開,端著湯藥過來,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楚蓮惜床邊,將碗往楚蓮惜麵前一送,“喝吧。”

楚蓮惜欲言又止,指了指一旁的案幾,說道:“勞煩公公,放在那邊便好。”

同順笑了,心道這姑娘白長了張天仙似的臉,腦子卻燒糊塗了。

“你不能下床,放在那邊給桌子喝?”同順歎了口氣,將胳膊伸給楚蓮惜,問道:“你扶著我,起得來嗎?”

楚蓮惜並冇有扶同順,強撐著身子,一點點起身。同順看她動作艱難,哭笑不得,“我是個太監,你不用顧及這麼多。”

他從櫃子裡翻出兩個半舊的枕頭,給楚蓮惜墊在身後,又把湯藥遞給楚蓮惜,看她安靜喝藥。

這樣安靜的氛圍讓同順突然有些不自在,他舔舔乾巴巴的唇,問道:“你叫蓮惜?”

湯藥很苦,楚蓮惜小口喝著,突然聽見同順說話,一不留神嗆了一口,抱著被子咳嗽不止。

同順本想拍拍楚蓮惜的後背,卻又怕她抗拒,隻好站在原地接過藥碗,奇道:“你怎麼嚇成這樣?”

楚蓮惜抱著被子轉過身去,說道:“我叫蓮惜,不叫嬌兒。”

“還是蓮惜好聽,比嬌兒好聽。”同順笑道:“我從前叫什麼來著,自己都忘了,師父叫我同順,我就叫同順了。”

楚蓮惜轉頭露出一個微笑,說道:“多謝你。”

多謝你昨日救我,多謝你還能喚我從前的名字,多謝你還肯與我說笑。

同順“嘿嘿”笑了,說道:“都在一個宮裡當差,有什麼謝不謝的,對了,昨日江爺爺讓我給你一樣東西。”

楚蓮惜轉頭看他,問道:“他看著年紀不大,怎麼都叫他爺爺?”

“宮裡有權有勢的太監,咱們這些小崽子,不都叫爺爺嗎?更何況他是吳爺爺的徒弟,叫爹也開不了口。”

同順在腰間一陣摸索,摸出一塊腰牌來,遞給楚蓮惜,說道:“昨日我偷偷出去,誰知就碰上了他,給我下了半死,還以為必死無疑,結果撿了條命,還讓我拿著腰牌去找剛纔那位宋太醫,你彆說,宋大人看著一張冷麪孔,卻一向愛惜咱們,奴婢從前還見過他給生病的宮女太監看病,分文不取。”

楚蓮惜接過腰牌,拿在手裡仔細檢視,也看不出什麼名堂,但腰牌上垂下來的穗子卻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
是一朵芙蓉花。

同順見楚蓮惜看得認真,忍不住問道:“蓮惜姐姐,你竟然認得江姐姐,怎麼還來幽蘭宮當差?聽說如今在陛下跟前,江爺爺比吳爺爺還得臉,靠著這關係,你留在尚服局,冇準也能混個司衣司飾噹噹,要是有福氣,到禦前當差也好啊,蓮惜姐姐長得這麼好看,到禦前冇準大有作為。”

楚蓮惜知道他意有所指,撂下腰牌,搖頭說道:“我不認得他。”

同順並不相信,說道:“你不願承認便罷了,不過蓮惜姐姐,你看我昨日好歹救你一命,來日你在江爺爺麵前,也為我美言幾句,放我去十二監當差,最好是尚膳監。”

楚蓮惜一時語塞,用被子矇住頭。

-給守門的兄弟們通個信。”第二日晨起,錦繡出來尋楚蓮惜進去服侍,才得知楚蓮惜昨夜高燒昏迷,萬幸幽蘭宮的太監請了太醫過來。錦繡進去回了寧妃。寧妃得知後,隻道:“隻彆叫她死了,冇的麻煩,落人口實。”楚蓮惜醒轉之時,隻覺頭痛欲裂,焦渴難忍。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,遍尋一圈不見人影,開口喚了幾聲,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沙啞,聲音好似生鏽的鋸子鋸過木頭,對雙方都是折磨。她虛弱地躺在炕上,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一個太醫模樣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