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個顧念舊情的人。”“什麼舊情……”任知宜眸色微涼,這一個月,她在靈州見識到衙門上下各路人的嘴臉,真正明白了,什麼叫做一個官字兩張口。他們不關心真相如何,隻在乎能不能升官發財。她嘴角輕勾,噙出一抹嘲意,“大胤的官員,有幾個是清正廉潔的……”寶珠鋪好褥子,主仆倆一同鑽進衾被中,冰冷潮濕的觸感讓倆人同時瑟縮了一下。“好冷!”任知宜忍不住打顫,不自覺地往寶珠那裡湊近了些。二人自小一起長大,情同姐妹,又一...-
夜雨方歇,晨霧未散,兆京城即將開始一日的喧囂。
客棧外停著兩輛馬車,帷簾一白一青,華冠蓋頂,錦幔雕欄。
任知宜披衣坐起,攬鏡自照。
鏡中之人烏髮如瀑,披垂於雙肩,麵容未施粉黛,肌膚盈白,仿若凝脂。
隻是神情鬱鬱,少了幾分笑容。
寶珠為她盤起長髮,左右三層環髻,錯落有致,秀雅精巧,梳得是兆京城時下最流行的長樂髻。
“小姐,咱們的銀子本就剩得不多,為何還要雇兩輛這麼貴的馬車?”寶珠問道。
任知宜走到窗欞前,窗外霧色微蒙,“這裡是京城,天子腳下。若你一身素衣,又無車馬代步,恐怕連他們府邸的大門都走不進去。”
她拿出之前準備好的碧玉釵,插在寶珠的鬢髮間,滿意地點了點頭,“所以……不止是我,你去博文齋談生意,同樣要妝扮一番,這樣纔不會讓他們看輕了你!”
寶珠長長地歎了口氣,“我還是擔心會把小姐交代的差事搞砸。”
任知宜纖指抹上口脂,在寶珠的唇瓣上輕輕一點,立添三分嬌豔,“在對手麵前露怯,可是行商的大忌!”
“小姐為何不親自去?”
任知宜淡淡一笑,“這你就不用管了!按我說的去做就好……”
兆京府尹的府邸離客棧不遠,行過兩條街,拐進一個狹長的巷道便是。
車伕勒馬而停,“小姐,到了!”
任知宜輕啟帷簾,露出一張嬌花照水的芙蓉麵,她攏了攏青色羽紗披風,撩起雲紋花間裙襬,嫋嫋婷婷地下了馬車。
劉府的門房見狀,忙不迭地奔到她麵前。
任知宜溫聲道,“家父是靈州長史任平,應劉世伯之邀,特來拜會!”
庭深院長,曲徑扶疏,花園迴廊旁假山林立,錯落有致。
門房一邊殷勤領路,一邊解釋道,“北麵是府中廳堂,東麵是老爺的書房,南麵是兩位少爺的書閣。”
三進的院落,他們一路沿迴廊而行,任知宜輕聲問道,“劉世伯不在書房?”
門房手指前方的閣樓,“老爺說,讓姑娘先去書閣,直接將東西交予大少爺即可。”
任知宜捏緊懷中的匣子,心中一驚,“莫非……世伯有公務纏身,抽不出時間見我?”
門房笑笑,卻不說話。
任知宜心領神會,拿出些許碎銀子,輕聲笑道,“這位小哥,今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,必須要與世伯當麵商談……”
門房從容地接過銀子,低聲道,“姑娘放心!這一年之中劉府的人情瑣事,都是大少爺拿主意。他的意思,就代表我們老爺的意思!”
任知宜聞言微愕。
門房小聲問道,“姑娘帶的東西可是字畫?”
“是!”
“我們大少爺精研書畫,一眼便可辨識藏品真偽……所以,姑娘有什麼難處,直接告訴大少爺即可……”
“原來如此……”,任知宜暗自思量,看來劉府尹能不能答應幫她爹,就看這幅畫在這位大少爺心中的分量了。
二人正走著,迎麵有人走來,似是劉府的管家,步履匆匆,神色焦灼。
管家怒氣沖沖,說馬上有貴客臨門,罵門房不在門外侯著,居然還杵在這裡。
門房嚇了一跳,顧不得給她指路,撂下一句“前麵左拐就是書閣”,飛也似地離開了。
任知宜沿著門房所說的方向,找到劉府的書閣。
書閣分二層,一層地闊,外有簷廊,內有廳堂;二層窗牗緊閉,是藏書之所。
她低著頭拐出廊道,不料此時有人從書閣中走出來,與她撞了個滿懷。
她躲避不及,重重地摔倒在地上,懷中的長匣摔飛出去。
畫軸骨碌碌滾出來,露出畫作一角。
任知宜顧不得摔疼的腿,趕忙撿起畫。
她低頭細心檢視,瞧見畫軸背麵沾到少許灰跡,氣得眼尾發紅,脫口而出道,“你走路不長眼睛嗎?”
一雙黑色厚底皂靴走到她眼前,任知宜的視線順著石青色素麵直裰向上移去,心中咯噔一下。
男子玉冠束髻,眉宇間仿若峨峨青山,似山有扶蘇,隰有荷華。
他的身後站著一位白衣男子,與其年齡相仿,雖不若他俊美無儔,卻也是瀟灑俊逸。
……
聽門房所說,劉大人的兩位公子正是弱冠之齡,相貌俊秀……
任知宜捏著卷軸的指尖微顫,因怒氣升騰的血色漸漸消退下去。
與她相撞的男子蹲下身來,和言問道,“姑娘手中拿的,可是董其開的《鬆枝詞》?”
任知宜抬眼,此人眸色溫和,還有一種猝然臨之而不見驚色的沉靜。
僅憑畫中一角的題詞就能辨認出是董其開的《鬆枝詞》,不愧是自小精研書畫,難怪劉府尹會這麼信賴這個兒子……
“劉公子好眼力!”任知宜起身輕整儀裝,溫婉笑道,“剛纔一時情急,多有失禮,請公子勿怪!”
衛樞眉宇微動,繼而和言道,“不怪姑娘,是在下差點弄壞了姑孃的珍品。”
言辭切切,儘顯君子端方。
畫軸展開,畫中青鬆俊立,蒼翠挺拔,虯枝從山岩中盤旋而起。
“公子覺得此畫如何?”
衛樞神色溫和,“筆鋒精妙,靜中取動,不愧是書畫大家之作。”
“公子喜歡就好!請公子笑納!”任知宜唇角含笑,捲起畫軸,順勢雙手奉上。
衛樞眉頭輕蹙,“在下不太明白姑孃的意思!”
任知宜一怔,指尖頓了一下。
她輕輕拂掉畫捲上剛剛蹭上的灰跡,淺笑道,“公子請看,此畫絕無半點瑕疵……”
衛樞凝眉不語。
任知宜的笑容微頓,“聽說公子精通書畫藏品,須知這幅畫可是董其開晚年最出色的畫作,市麵上的價格絕對不會低於一萬兩……”
衛樞眸色微變,聲音不疾不徐,“此畫既然如此金貴,姑娘更要妥善保管……在下還有要事,先行告退。”
“等等!”任知宜見他真得對畫毫無興趣,心中一急,伸手攔下他。
她咬著下唇,輕聲道,“公子是不是怪我剛纔出言不遜……”
“若是因為這個……”
任知宜陡然跪在地上,俯首叩拜,“我給公子下跪賠禮……”
……
……
四周空靜,僅聞簌簌風聲。
一道淡淡的聲音響起,聽不出半點情緒。
“請問姑娘府上是……”
任知宜雙手擎著畫軸,跪地不起,“家父是靈州長史任平,與世伯是昔日同窗,如今深陷囹圄,正等著世伯搭救,還請公子垂憐!”
她繼續道,“世伯曾在信中提過,他極鐘愛董其開的畫……不如請公子先收下畫,讓世伯看過之後,再做決定。”
衛樞長眉微壓,絲毫不為所動。
任知宜心涼了半截,沉聲道,“若是公子不滿意這畫,有什麼其他要求……請儘管直說!”
衛樞緩緩開口,“你打算讓我們如何搭救你爹?”
“我爹的案子傳至刑部已有半月,若是能重審當然最好,若是不能,希望世伯能幫忙讓刑部方麵將案子押後,拖延數月。若有用到銀子的地方,絕不會讓世伯為難。”
衛樞神情莫測,辨不出喜怒,“任姑娘,須知行賕官員乃是重罪!”
任知宜一怔,旋而笑道,“公子說笑了!不過是送予世伯的謝禮,怎麼會是行賕!
更何況……靈州離京城路途遙遠,哪有人會關心靈州發生的事情!”
此時,北麵廳堂傳來一陣嘈雜聲,喧嘩中夾雜著眾人疾行的腳步聲。
聽聲音,大概是管家所說的“貴客”臨門了!
衛樞沉吟片刻,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任知宜,緩緩地將畫接過來,遞給了身後的白衣男子。
任知宜見他收下畫,又驚又喜,深深地作了一揖,“多謝公子!”
遠望長空,霧靄散去,午時天光扶搖,正是春日晴暖之際。
任知宜步履輕快地走出劉府,站在門口等了片刻。
不遠處傳來寶珠的聲音。
“小姐!小姐……”
寶珠從馬車青色的帷幔後露出頭來,神情雀躍。
另有一輛馬車停在旁邊,車轂堅實厚重,卻無半點華飾,想來馬車主人是一個不求顯達的務實之人。
帷簾掀開,車內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,寬額方臉,一臉的福相,正是兆京最大的書坊博文齋的東家陸三爺。
他看到任知宜,微怔了一下。
眉彎如月,似蹙非蹙,雙眸好似靈山淨水,好清雅的樣貌!
陸三爺很快恢複了常色,“在下陸業,不知姑娘與劉大人是……”
任知宜笑得落落大方,“家中與劉府是世交。”
陸三爺撫著短鬚,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。
“在下想與姑娘談談生意,不知姑娘能否移步博文齋?”
任知宜莞爾一笑,“寶珠想必已經將東西給三爺看過了,三爺直接開個價吧!”
陸三爺微微一愕,接著笑道,“姑娘倒是快人快語,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!”
他伸出寬厚的手掌,比了個“一”的手勢。
任知宜淺笑著搖搖頭,“兩千兩!”
陸三爺笑容一滯。
任知宜說完,徑直上了馬車,“若是三爺改了主意,可以派人去悅昇客棧傳信!”
-娘聰慧,陸某願意交姑娘這個朋友,這單生意我接了。”“多謝!以茶代酒,敬三爺!”任知宜執盞淺笑,顧盼生輝。主仆二人做成一樁大買賣,心情大好,待回到客棧時已是入夜。客棧外,兩排府兵列隊以待;棧內燈火通明,兵士上下進出,發出陣陣踏步聲。任知宜停下腳步,向旁邊一位看熱鬨的路人問道,“官兵來客棧做什麼?”路人悄聲道,“在查客棧裡的舉子呢!”“查什麼?”“好像在問舉子們之前的行蹤,整條街都查了一遍,問得可詳細...